我的妻和我的友人虽然也囚在那边的囚楼,但我不想念他们。我常常想念他们以外的事情。
夜间,我再不能幸福地安眠了。什么印象,什么意念全捣乱我,这是几月来从没有过的现象。
最难堪的就是那个“死人室”的面相。昨夜它来扰乱我,今夜它又来扰乱我。越想要模糊了它,它却越来得清晰,来得真切。那突出的牙齿好像要来吞噬我,并且仿佛已经咬到我了。我正在从它的缝隙向外挣脱。它的眼睛也不如那只死掉的绵羊和善,它简直是古庙里丑陋的泥塑像的脸,鬼王菩萨的脸……它好像不甘心自己的死去,充满着仇恨,充满着挣扎,充满着对于人世间的留恋,充满着对于人世间未能满足的无边无际的希望……也许只是单独地充满着憎恶。
读着孩子们留给我的诗,读着报纸,读着这里所有的书……无论诗里,报纸里,书的每页里,全为这可憎的面像占据着。我想尽了所有的方法,我不能赶走它。它倒展开得更广阔了,活现出一幅奇妙的交织画。
烟尾积增得很多了,我把它们摆成几个金字塔形,并排在桌角上。可是他们每次经过我的门前总是鼠一般地溜走过去,眼睛也是鼠一般地不安宁。如果有一个落后一些,或是眼光稍久地在我门上一流连,便可以听到看守人们的叱咤声。我虽然每次全把烟尾托在手上使他们看见,他们却没有一个敢像偷羊贼那样直爽地拿过去。一次我竟这样喊住他们一个:“喂!烟尾巴,要吗?”